为啥调查记者纷纷转行

前两天刷B站，刷到一个非常有趣的视频，是一位前调查记者讲自己做调查记者时候的故事。

之所以是前调查记者，是因为发现自己实在吃不动这碗饭了，过日子要紧，所以做了一个UP主。

坦率的说，我觉得他这是刚离虎口，又入狼窝。

兄弟你拿出当年干调查记者的态度查查自媒体的生存现状，你也不至于做出这种选择啊。

其实让我特别感慨的是评论区，大家都在说自己理想主义，自己要成为为数不多的调查记者。

我觉得挺好，但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调查记者为啥逐渐没了，UP主出于善良，也还没有真的给大家来一顿社会毒打。

巧了，我身边就有不止一个转行的调查记者，我们编辑部里也有调查记者出身的人，甚至我自己当年做的是商业调查，手段和调查记者有异曲同工之妙，所以对于调查记者为啥没人干了，我还真多少了解一些。

你说有啥黑幕吗？还真没有，就是单纯的性价比过低。

并且既没有钱，也很难找到巨大的成就感，堪称名利两不沾。

首先，大家都是俗人，过日子得用钱吧。

新年最脆弱的时候不是在对抗强大的对手，又或者挨揍的时候，有时候世界越揍我，我越是想要打回去，我就是这么叛逆。

一个人信念最脆弱的时候，是要交下个月房租的瞬间，是家里人需要钱的瞬间。

调查记者收入如何？

在2011年的时候，67%的月收入为5000至10000元，17%的能上万，15%的在五千以下。

这收入你说低吗？

看起来不低对吧？

但比起你要做的事情来说，性价比太低。

调查记者如果离开这个行业，去别的行业做，拿出做调查记者的态度去干，收入比这个要高很多。

中国最牛逼的调查记者之一简光洲（三鹿事件）离职以后开了一家公司，做品牌顾问，据说生意很好，还经常回自己的母校招聘员工，想必应该收入不错。

央视315晚会的一个记者为了调查商业内幕，潜入一家二手车交易公司做卧底，把当记者的劲头用在二手车销售上，从普通销售很快就成长为了公司二把手。

真的是践行了那句话”我都快混成老大了”，这弄得栏目组导演很心慌，每天给他打个电话谈心，就怕他叛变了。

最后这事儿算是有个美好的收场，记者回来了，领导承诺以后给他安排薪酬更丰厚的行业去卧底。

这事儿大家都当一桩趣谈，但这位记者午夜梦回的时候，看着自己的工资单，心里会怎么想呢。

当然这样说很俗气，但确实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。

即使是真有不缺钱的理想主义者，去做调查记者就是不为钱。

但很快他们会遇到另一个问题。

可能他们不怕穷，但怕挨揍。

我当年做商业调查为啥不怕？

因为我背后也是大公司，并且我调查的公司都是和我的东家有合作的，风险排查天经地义，我代表的是我东家的利益，我的东家会保我，也必须保我，不然他们自己的生意就不用做了，没有人会再给他们做调查了。

即使这样，我也没少挨揍，你拦不住土老板发疯。

和调查记者遇到的困难比，我那只能算是小打小闹。

调查记者做的事情那可都是正面扒资本底裤的，扒裤子不重要，重要的问题在于，他们背后没有人啊。

都说什么为众人抱薪者，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。

来来来，你告诉我，【众人】，是谁？

【众人】除了嘴上讲两句，能为调查记者做什么？

谁打调查记者，他们能不能集体出动组团扬了他们祖坟？

其实这个答案，大家都明白了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，你现在是一个调查记者，做的不好，那等于不做；

做的好了，那可能问题更大，而且还没钱。

如果有人给你介绍一份工作，这工作努力上进就能升职加薪，大房子大车子大办公室，你会谢谢这个人，甚至把他当做生命里面的贵人；

如果有人给你介绍一份工作，告诉你努力工作，难升职不加薪，做到极致有危险，全家都有危险，但很有理想主义，你会永久拉黑他。

并且，调查记者扎实的学历和专业的训练，让他们其实有很多的出路，当这个职业的风险一直维持高位的时候，人员流失是必然。

除了名利以及安全问题，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，是市场问题。

没有名利的工作很多，也没见大家疯狂逃离。

调查记者更大的问题是市场正在淘汰他们。

调查记者的核心，在于调查。

而调查，是需要花时间的。

资料查询、群众走访、深入内部、调查研究，往往是以月为周期，而我们现在处在一个互联网时代。

互联网让人人都有了发声的机会，原本需要调查记者深度挖掘才能暴露出来的问题，能随时的让人听到，这是好事。

但是互联网也让人失去了等待的耐心，事情发生以后，部分的信息流出，就已经开始被讨论、被分析、被推演，调查记者人可能还在飞机上准备奔赴现场，热点就已经过了。

即使调查记者们24小时随时响应，但是深度打磨的报道已经被140字的短文打败，没有人愿意把时间留给调查记者的调查性采访报道了。

这还真是降维打击。

时间的急迫性还仅仅是其中一点，还有就是信息洪流的冲刷下，人已经对复杂信息产生了疲倦。

霍金当年写书的时候，被编辑教导过：多写一个公式就会吓跑一半读者。

这话有点定性，那咱们来看看定量的结果，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在《国家科学院学报》发过一份报道，数据化分析了科研论文中数学公式的数量对读者的影响。

哪怕受众是专业研究人员，但是正文中平均每页每多一个数学公式，论文被引用的次数就会下降28%。

对于调查记者来说，他们的产出，必然是细致的、详实的、严谨的，但是这和现代传播本身产生了冲突。

我自己就玩儿文字的，文字的传播力就是不如短视频，我写的长文数据一定比短文数据差，这是客观事实。

门槛和受众，是永恒的问题。

再到最后，即使你是一个不为名不为利，并且甘于寂寞的理想主义者，你还会遇到最后一个问题。

你架不住别人质疑你的动机。

准确的说，是大量黑公关学会了披着调查记者的皮，结果就是真正的调查记者卧底很久弄出来的东西，搞不好被人质疑是黑公关。

更尴尬的是，调查记者做的事情，有时候从直观上看和黑公关有点类似。

别说调查记者了，就连职业打假人，都面临如此大的争议。

理想主义者和黑公关被放在一起，差不多算是最要命的事情。

君子论迹不论心，论心世上无完人，而现在“迹”都已经被贴上标签，这还怎么做？

于是，在短平快的媒介迭代、揭露行为的神奇标签、投机者的浑水摸鱼三重夹击之下，大家都躺了。